旅游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(旅行,就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)
更新时间:2023-06-20 09:05:22
每一次目的地的到达,都伴随一个诗意远方的幻灭
前段时间,一些与生死无关的繁琐之事如影随形,逼得我开始怀疑人生。迫于压力与困顿,我去了趟上海旅游——说走就走的那种,一点预兆都没有。
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舟车劳顿,到达目的地已是半身不遂般的瘫了,来不及记录初次见面的狂喜,便直奔宾馆,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。醒来后天已经黑了,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身处大上海了。作为一个乡下人,以这样无礼和难堪的方式与大上海相逢,实在心生歉意。
推开窗户,风声萧瑟,漆黑一片。本来订个郊区的宾馆,是为了远离城中心的喧嚣和浑浊。看了网上的介绍,内设舒适,环境清幽,交通方便,近距离感受老上海原汁原味的人间烟火。但事实上只不过是搁在马路边上的一座破旧旅馆,水泥地上生硬的栽着几株掉光叶子的树,对面是一个用白墙围起来的荒废工地,可能是偏僻加冷雨天气的原因,这里车和人都很少。网上说的人间烟火估计指的是自个儿家的烟火,跑了几条街周围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。环境确实清静,但这种清静却带着一丝破败的凄凉,与十里外的外滩繁华形成强烈的对比,更像是一种被冷落般的蜷缩姿态,无人问津。
从宾馆到南京路步行街,需要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,中间转一趟。身体刚刚缓过来,又要重新奔波起来。唉,连旅个行都是劳碌的命。看来,一场惬意的旅行,并非带着一颗自由随性的心就够的,还得带足够的人民币。像我这一趟,本来坐个飞机舒舒服服三个小时就到了,然后可以订个外滩边上的高级套房,拉开窗帘就可以欣赏黄浦江的美景,直接完成了半个旅行的使命。到一个高消费水平的地方穷游,简直是用漫长的体力付出换取一瞬间精神的愉悦,那种寒酸和劳累直接给本想放松的心情打了个折。
那天刚好是平安夜,大概是半个上海的人都出动了,把黄浦区塞得水泄不通。火树银花,红男绿女,看到的与听见的都与圣诞节有关。我心想,把一个洋人的节日都过得隆而重之,上海真是个国际化大都市,耶稣知道了想必也热泪盈眶的慨叹:可惜你们不信我!
西伯利亚的寒流吹不散满街的欲望,酒足饭后的年轻男女,用暧昧的姿势溜进生意红火的旅馆,讲述那些一半真情一半欲望的人世间。有人调侃道:中国人过节很简单,自己的节日去吃饭,洋人的节日去开房。这种化繁为简的能力,跟得上时代,却又容易丢却一些本质的东西。
吸着二手烟,身贴蚁行的公车,挤过人山人海,终于见到了明珠塔——又是另一场人山人海!好不容易挤了个好位置,在大妈们抢镜之前,我赶紧拿出手机拍照,上传朋友圈,留下我来过上海的证据。拍照那一刻,我松了口气,算是完成了我这趟旅行的使命。
现代人的旅行,大部分是为了收集朋友圈的素材,不远万里去一个地方,来个骄傲的自拍,告诉别人我过得很好,至少没比别人差。不强求心灵的洗涤,不在乎思想的升华,旅行,就是简单粗暴的炫耀一下,给别人个说法,也给自己个交代。本来,如果一趟旅行必须要跟感悟人生、净化心灵挂钩,这出发点本身就略显功利和沉重,又谈何自由自在?丢掉一些包袱,简单的去吃美食、看美景、玩自拍,活在当下,享受当下,这不挺好的吗?
说起美食,我还特意去了南京路旁的一家小食店,号称百年老店。人家说,要吃地道的美食,一定要去那些不起眼的街边小店,最原始的味道,一定是藏在热腾腾的市井中,而不是过度包装的星级酒店。
那家小店确实够人情味,装修简单得可以赤膊露背进去而毫无压力,门口却排起了长龙。心想按照这个人气,应该是找对地方了。约莫等了三十分钟,我点的生煎包还没来,就问了下服务员。她一半不耐烦一半责怪的语气告诉我:你坐着干嘛?包子要自己排队去拿的!看她的态度,好像代替我把该生的气都生了。我又重新花了二十分钟去排队,才用饿得发抖的手把包子放进嘴里。
“真羡慕,吃到了最地道的上海生煎包!味道怎么样?”朋友微信问。
“不算难吃。”我发自内心的告诉他。
美食需要时间和手艺的精雕细琢,看着眼前有增无减的食客,鳞次栉比的外卖单车,以及团购网站花样百出的促销券,我就知道,那些以前用匠心去酝酿的味道,已经被时代的快节奏稀释得索然无味。即使是百年传承配方,食材变了,厨师变了,顾客变了,味道自然也会变。时间曾经是美食的秘方,但如今却成了美食的敌人。人们争分夺秒的做,狼咽虎吞的吃,食物的意义再一次轮回成填肚的必需品。
当我坐下来想慢慢品尝美味时,服务员不耐烦的在我面前擦桌子,以及找座位的顾客焦躁的盯着慢吞吞的我,我就知道我这点小小的自私会成众矢之的。我只好打包那份卑微的私心,带着失落和半只包子离开那里。临走时,我回头看了一眼“百年老店”四个字,总感觉那年代久远的牌匾承载不了时代的沉重,随时会掉下来。
小时候听《上海滩》,印象里大上海的应该是浪奔浪流,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的澎湃不息。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。黄浦江应该如同1930年代那个风云变幻的上海滩,潮来潮去,一石激起千层浪。但如今真实的画面,却又如此波澜不惊,没有大起大落的浪,只有霓虹倾泻而下的欲望,以及随波逐流的死鱼。
据说黄霑本人在写《上海滩》时,并没有去过上海,只是凭借书本依稀的描述,在厕所花了半个小时想出来的印象上海。除了那些文人骚客的风骨与才情,我想我跟黄霑先生一样,在每一个远方到达前,心里早有无数个臆想的画面,觉得远方应该如此如此。但真正身临其境时,才发现没有想象的唯美与动人,也免不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厌恶画面,比如遍地垃圾,比如污言秽语。就像爱慕一个女子,在追到之前,往往捕风捉影的把对方想象成贤良淑德,秀外慧中,冰肌玉肤。一旦娶回家相处,才发现对方也会蛮不讲理、好吃懒做,胸前会有难看的胎记。
感觉每一次目的地的到达,都伴随一个诗意远方的幻灭。有时候我会催眠自己哪个地方都不去,就让它安静的美在心中,也不愿它烂在眼底。
看着一望无际的人头和千篇一律的繁华,我放弃了继续逗留的念头,瞄了几眼黄浦江水,心有不甘的目送自己离去。以后,也许会再来这里,也许不会。